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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摄影杂志Dodho:关于周裕隆的《牺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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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西班牙Dodho摄影杂志):当我看到这些图像时,我最初看到的是一种对真理的一种解读 ("解释的事实“)。我发现甚至很难区分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虽然这些形象都是摆拍的,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非常自然。创作这样一组列证了死亡的流动性和美感的作品当时是有意识的这样去做的吗?


Z(周裕隆):是的。我认为“死亡”是我们认知范畴里最有力量的东西,它不可抗拒,不可逆转。死亡是时间的历史,同样的,历史是时间的死亡,是逝去时间残留的尸体,是黑暗的部分,接近真实之美(这里的历史和死亡是最接近真理的部分,而非我们教科书里的故事)。而日常中所谓的“美”,来自我们对可感知的事物的迷恋,来自生活的经验,是对世间所谓“美好的拥有”的自我欺骗。死亡,恰恰是这种感知的终极破坏者。我们感受到生命的美正因为死亡的存在,因此,所谓的理想、童话、希望,才会成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所有的理想都是愿望的未达成,是死亡之前的快乐游戏。



周裕隆



D:《牺牲者》显然是一部非常个人化的作品,展现了生命离开这个世界的自然现象。(在我看来)就像通过那些模糊又多变的构图来展现一个平和微妙的庆祝一个人的生命旅程。你会这么说吗?你是在试图在一定程度上重建你和你和你爷爷之间的感情关系,当地粘在他身旁的那刻?还是说这些作品都是纯粹的你对生命、死亡和未知的沉思?


Z:亲人的离去给了我很大的触动,他们是身边的人,这种感受很直接。而事实上,每一个人其实都是他者的陌生人。亲人也是。我的祖父不是我,父亲母亲也不是我。而我在血缘上,成为了家族历史的延续。他者的死亡把我带入了一种很普世的仪式感。这种“仪式”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我试图创造某种仪式。和生命的神圣一样,死亡也如此神圣。


D:当我把所有这些图片放在一起看的时候,我非常震惊:这些图片合起来展现了各种多样和不同的情景,和在不同社会中对死亡的不同看法和处理。这是当你规划这个项目的一个重要决定吗,去展示如何不同群体对待亲人的去世?


Z:每个画面都有各自的故事背景和人物原型,他们都是在某个阶段有过重要影响的人。这样的画面处理是刻意安排的,多了很多偶然性。我在创作的时候会发现,其实所谓的亲人的离世,很接近某种宏观的“历史的离世”。是谁造就了我们今天的样子?他们凭什么按照我们所知的样子离世?这是死亡的真相?还是历史的真相?死亡、历史、以及今天的一切,都带着我们的“刻意为之”,却似乎发生于偶然里。



《牺牲者1112号》



D:在你陈述的后半部分,你讨论了死亡的不可逆性。“我们所创造的一切最终都将成为混乱的历史,真相就在那里被他人隐藏、欣赏或唾弃”。因此,你是否认为这一作品是对死亡的崇拜,或更多的是对某写人存在的庆祝?


Z:存在与死亡,互为天堂地狱。它们彼此依托,却格格不入。真相正躲在某处悄悄发笑。我们太爱真相了,就像当我们沉迷于爱一个人的时候往往变得愚蠢。生和死都值得崇拜和尊重,但并非“庆祝”。一切“庆祝”都是对沮丧的逃避,正如所有的欢愉和褒赞背后都有孤独和失落一样。历史是黑暗的。真相躲在暗处。一切值得我们思考和追究的事物都不是光明的所在。



《牺牲者1013号》



D:我对这个系列中的一个特殊图像很好奇。这张照片看起来描写一群年轻男女望向远处的森林里一组铁轨似乎或开始或是结束。这张照片是特别挑选的吗 象征着人类存在的“生命”或“青春”的一面 看到了光和自然的陨落?


Z:很感谢您对这张照片的解读。这张照片的人物原型是中国诗人海子。1989年的春天,他卧轨自杀。铁轨上散落着他书包里的橘子。我不想在画面中安排惨烈的镜头,画面中也没有其它作品中出现的逝者形象。他的朋友们(或者敌人),站在夕阳里,望着路的尽头,手里抱着他的衣服。没有人知道诗人死亡时候最后一秒想到什么。而他给今天中国知识分子的影响确是深远的。可能是因为人物原型的原因,这张照片在整组作品里显得很浪漫。如您所说,是“光和自然的陨落”。逝者走进自己的黑暗,走进他的真理,留下我们在关于他的传奇里胡思乱想。



《牺牲者326号》



D:我想回到你对最后一个问题的陈述,因为我想知道你是否可以详细阐述一下"历史图像"的概念以及它与“解释真理?”(对真相的理解,解读)


Z:我只能尝试去讲自身的感受,并不准确。在我看来,历史——我们所知的历史,包括影像带给我们所谓的“真实”的历史,必然是一个经过筛选过程留下的产物。任何时期都是如此。真相是存在的吗?是的。我们了解真相吗?从不。我们或许——如果运气好的话,只能无限接近那个所谓的“真相”。而绝大多数时间里,我们其实并不愿意了解“真相”。我们更愿意沉浸在我们认为“正确”和“舒适”的认知里,因为这样的状态人畜无害。我们在强调自我价值的努力中,不经意间成为了“大多数”,如沙漏里的沙——在翻来调去的时光里,大家都从那个小孔里独自落下,却终究成为大多数的一员,循环往复,亘古不息。从这个角度上说,我们渴望真理,事实上总是在做背离真理的事。



《牺牲者824号》



采访者:Francesco Scalici

翻译:夏靖宜